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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經很久沒有認真寫過食記，當然，其實也根本不能說曾認真記錄過。這當然有各種原因，不過不是正題，姑且跳過。
前不久去了巴黎，雖然不是第一次去，可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去(希望)，不過因為某些因素，旅行本身很有一點慶祝性質，因此去之前還是極其難得地挑選餐廳訂位，準備跟錢包過不去。
既然是慶祝，銀塔餐廳(La Tour d'Argent)就成為我個人的必要選項，除非訂不到，否則非去不可。這老實說，並不是因為銀塔餐廳的料理多麼有名。當然曾經連續拿下將近五十年米其林三星的銀塔，料理上一定有其水準，然而近來諸多事端，輝煌的星星已被摘光，食物想來必受影響。如果純粹為了美味，好像沒有非去不可的必要。不過如果從歷史、氣度、景色、作派上來看(偏偏都是我喜歡講究又不一定講究得起的部分)，銀塔簡直完美無缺，是巴黎美食皇冠上的最璀璨的珠寶。
銀塔創立在1582年。本來當作旅館經營，只招待當時有能力旅遊、能好吃好喝、不一定有氣質但絕對很有錢的皇家貴族。四百多年來雖幾經波折(發生了幾次大戰嘛)，經營方向大體不變，吃客從諸國君王到總統到明星到如今的觀光客，各依據在當代的經濟重要性輪番成為座上賓，最不缺名氣人氣，因此底氣也很足。
銀塔又座落在塞納河畔，斜對面就是聖母院，基本上就是巴黎正中心，不要說已經到過巴黎幾次的人，就算從未來過巴黎，也不愁找不到地方。此外餐廳位於六樓(台灣的七樓)，前方就是河景，一無遮掩。位置絕佳外，景色更是好得無話可說。我看過幾次旁人拍攝的照片，覺得坐在那樣的位置就算吃麥當勞也能成珍饈，心動不已。不瞞您說，甚至曾幻想過哪天能與心儀的人坐在這面對最美景色的窗前，伴著一枚戒指或玫瑰花，似乎就是人生至美哪。
基於以上種種與飲食毫無關係的莫名其妙之因，來到了銀塔。
銀塔的每張桌子上都有水晶小鴨裝飾
特別說明一下，到銀塔當天是2013年一月一日中午。本來擔心這種時間米其林等級的餐廳大概不營業，不過還好，除了定休的周日周一外，銀塔倒沒有放元旦假，更慶幸的是沒有端上什麼新年大餐之類、光食材驚人，手藝未見得好的騙人菜式。為了荷包大人不翻臉，我本應老實點在這種餐廳裡最樸實無華的午間套餐─銀塔這種商業午餐要價75歐元，不過，這樣的菜單並沒有銀塔經典的菜色，血鴨。
都說法國人和中國人是最懂得吃的兩個民族，尤其，特別懂得吃鴨。
中國有南京鹹水鴨和北平烤鴨，法國有油封鴨和血鴨。血鴨的法文是Canard à la presse，也可以說是canard au sang，意思是以血煮鴨。英文叫pressed duck，如果知道料理方式就會感覺這個稱謂非常傳神。
血鴨是法國傳統大菜，據說是從法國北部靠近英倫海峽的Rouen而來，發明者是個名叫Mèchenet的人。血鴨的風味來自於鴨血，為了保存鴨血，其製作過程相當繁複。首先，鴨子取來一律絞殺，以避免損失血液。第二步驟是烤鴨，但只能將鴨燒烤微熟，表皮微焦，切開仍要見血才行。再將鴨胸肉切去，將其餘部分連肉帶骨帶血全部放進純銀的特製銀器內壓榨成汁，鴨胸肉再去料理，壓出的汁液混合松露油、鴨油等等再行燒治成為血鴨醬汁。
這道菜成為La Tour d' Argent的招牌，就像提起北平烤鴨就會想到全聚德，提到血鴨法國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銀塔。自從十九世紀以來，銀塔將每一隻賣出的血鴨編號。到1996年，銀塔賣出的血鴨已經有一百萬隻。其中也有所謂的「名人鴨碼」，比如英王愛德華七世吃的鴨是第328隻；羅斯福總統吃的是第33642隻；而第253652隻鴨子是給卓別林吃掉的。我其實沒有很相信血鴨味道多麼多麼美，一定要點的原因也想看看到底時至今日，銀塔賣掉了幾隻鴨？
抵達銀塔當天天氣非常好，完全沒有冬日巴黎的陰鬱，朋友Jerry身穿正式西裝在大門等候，敘舊以外先嘲笑我們不夠正式的觀光客衣著。來巴黎上高級餐廳，大部分都有服裝規定。但如銀塔這樣已很觀光化的地方，其實不要穿球鞋涼鞋短褲之類，大概都不會被拒於門口。(從前當然不是這樣，只是如今一切向錢看哪)
銀塔的一樓算是接待室，侍者先來取走大衣等物寄放，再請我們到華麗的大廳等候。大廳光線不足，邊角一側放了當年沙皇和亨利七世來用餐時使用的餐具佈置，入門則是太陽王某任情婦專用的小轎，中間應景地放了聖誕樹，整體風格陰暗而華麗，沉沉地鍍著金，枝枝葉葉繚繞。我完全當自己是觀光客，盡情拍照。侍者不一會便來請我們上樓，銀塔的餐室是在六樓。
雖然銀塔六樓的裝飾也頗有可書，不過您若是一進到此，第一個注意的一定不是在此。如前所述，銀塔的景觀一等一的好，因為天氣甚佳，望出去的景色更是迷人，簡直讓人移不開視線。餐桌的布置初看並不驚人，不過仔細一點就會發現拿來盛水的杯子是純銀作成。我因為曾經對銀器有興趣，知道隨隨便便的銀器大概也要數百歐，雖然不想小家子氣，但是這麼大方讓客人使用實在令人驚嘆。
餐前招待的鵝肝醬小點
如果擔心看不懂法文無法點菜，可以先上網查銀塔的菜單，其實目前銀塔的菜單提供英法文，這不太會是問題。真正有問題的是酒。除非都不喝酒(當然不點酒也行)，銀塔的酒單能讓品酒專家喜極而泣，卻會令如我一般僅能說是嗜酒人者昏倒。不誇張，品酒師手上抱著的酒單本足足有十五公分厚。
銀塔的酒藏之所以如此豐富，主要歸功於曾經輝煌不遜於銀塔的英國咖啡館(Café Anglais)，英國咖啡館實際上是間餐廳，在十九世紀是歐洲貴族喜歡的聚會場所，當時的老闆Claudius Burdel是英國、俄國和波斯三大皇室的供酒商，窖藏豐富不說，還藏有為俄皇調製的陳年香檳，連1855年以前(波爾多酒莊出現排名之前)的老酒都有，囊括了十九世紀前，歐洲葡萄樹被病毒摧毀前的原生葡萄樹所釀的酒。
在1913年，英國咖啡館歇業，而英國咖啡館老闆的女兒則在這年嫁給了銀塔的老闆，這批酒成為嫁妝，因此原封不動移入銀塔，此後在銀塔的酒窖安置到今，現存的新舊酒約有四萬瓶，偶爾舉辦老酒拍賣(曾拍出上百年的酒)，都會成為葡萄酒界的盛事。
在1913年，英國咖啡館歇業，而英國咖啡館老闆的女兒則在這年嫁給了銀塔的老闆，這批酒成為嫁妝，因此原封不動移入銀塔，此後在銀塔的酒窖安置到今，現存的新舊酒約有四萬瓶，偶爾舉辦老酒拍賣(曾拍出上百年的酒)，都會成為葡萄酒界的盛事。
很可惜，現場的三人酒齡尚淺，對15公分厚的酒單束手無策，最後由Jerry當心點了銀塔自家的香檳開胃，來搭配餐前附贈的鵝肝醬小點。再點了一瓶他熟悉的紅酒佐餐，決定之迅速連讓侍酒師打開酒單的機會都沒有。
餐的部分，若要將套餐換點血鴨至少需要兩人份，所以SC便沒有選擇餘地陪我叫了血鴨。簡便的套餐裡湯沒得挑，前菜有蝸牛、干貝塔塔(即生干貝剁碎作成圓餅狀)和里昂菜餚的梭子魚蛋團。我要了蝸牛。SC點了干貝塔塔。
上湯的方式是先上湯料，由侍者倒入濃湯，侍者的姿態都很漂亮。可惜雖然不是多久前的事，很抱歉，湯的滋味實在記不清了。記不清的原因就是湯的滋味循規蹈矩，不好不壞，沒有令人驚艷的部分，也不至於難喝到難以忘懷。
蝸牛的味道偏淡(以我微薄的經驗來說清淡的菜在巴黎該是少數)，雖然是高麗菜沫與大蒜調味，大蒜的香氣和嗆味並不濃烈。我很喜歡焗烤田螺這道菜，據說這道菜本應該由蝸牛來作，只是早期台灣食用蝸牛取得較難，多用田螺代替。因為如此，才想在巴黎好好試試正宗蝸牛的口感。純就口感來說，蝸牛更柔軟些，仍然有極淡的泥土腥氣，不那樣適合清淡搭配，也許調味重一點更為得宜。
SC的干貝塔塔平淡無奇，生干貝這種食材基本上不要配上太離譜的醬汁都不會差到哪裡去，除非調出像Susur Lee風格那樣奇詭的醬汁，否則本來不容易讓人驚艷。老實說，這道菜有點太簡單，不很符合曾有米其林等級的餐廳，干貝的品質也普普通通，不過這是75歐元套餐的選擇，這個價位大概也端不出更好的來。
血鴨
主菜上桌前，侍者先端了一整隻放在銀盤上的烤鴨過來，表示這是我們將要吃到的鴨子，然後又端走。見此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，難道這一整隻都是我們的？(錢花得可值啦)於是帶著相機興匆匆追去餐檯觀察。負責切鴨的老侍者並不反對我拍照，切鴨的砧板旁放的就是專門拿來壓榨鴨血的壓鴨器。
銀塔的血鴨祇選用法國名鴨裘地瓊鴨(Duck Challandais)，因為是沼澤地帶，又有優良水質的淡水湖，出產的鴨肉肉質最為柔嫩。我期望老侍者切下一些看來可口的鴨肉，不過最後端上桌的只有一片厚實的鴨胸肉。
一看上桌的菜餚就沒有期待了，基於前兩道不甚出色之因，我已然確信銀塔的品質大不如前，好險因為其他因素，還不算太過失望。血鴨上桌別的不說，光是擺盤就很陽春，一片鴨肉加上幾個馬鈴薯薄皮球，不光不美，顏色也貧乏得難以引人食欲。結果大錯特錯，這才是銀塔之行的第一個高潮。
「我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鴨肉！」這是我吃完後的第一句話。
純粹以鴨肉本身來說，血鴨很有「野味」感，以血調成的濃厚醬汁滋味非常濃郁，層次並不多，但是非常搭配鴨肉本身的味道。鴨肉非常柔軟，幾乎沒有纖維感，此外也很入味，肉與醬汁的協調難以言喻。(也不奇怪，血肉的組合嘛)看似不起眼的配菜馬鈴薯球也很美味，拿來沾醬汁剛好，本身的口感也甚佳。
同樣也吃血鴨的SC也對血鴨大加讚賞，不過吃了一口的Jerry評論是「一嘴血味」(雖然我並不感覺血腥氣)，曾試過的友人Rene則認為經典，但並不算特別出色。
鴨胸肉過後侍者上了相關連的鴨腿肉丁，這道的滋味就不出奇，只是腿肉扎實，富咬勁。
其實到此已覺得不虛此行(或許是因為期待不高)，不過甜點上來後又是令人驚艷。這道甜點是以巧克力薄片、栗子為主，附盆子提味，酸香氣勝於甜味，從巧克力的濃郁中竄出。看起來是硬梆梆的甜品，入嘴卻是又糯又酥，口感令人想起京都長樂館的招牌名點草莓酥餅。
另外招待的小點心和巧克力不過聊備一格，味道想不起來。咖啡以巴黎的水準而言還算濃郁，但是一杯濃縮要價十歐元，還是去外面喝比較合算。
用餐一頓費時將近四小時，每一頓都這樣吃可受不了。不過難得看著美景談談說說，氣氛很是愉快。
米其林星級的餐廳(雖然銀塔目前應該不算)點套餐並不是最佳選擇，因為成本因素，大抵在前菜和甜點上比較出眾，主菜反而不容易有太好的(這是根據米其林吃客Rene的說法)，銀塔經驗恰好例外。我深愛血鴨這味經典菜色，若有機會還想帶父母來嘗試。據說銀塔被摘星的可能原因是因為其固守傳統，菜色鮮有推陳出新。不過這點正合喜追古味的我，若是極愛創意料理的人可能接受不了花大價錢吃老菜的結果。
不過我要說，都到四百年的餐廳了，不就要試試老味道嗎？
巧克力是可以多拿的
